20多年前的8月的一天,我在上海福州路的一家古籍书店里,我倚在书架上,手里捧着一本老上海的回忆录,窗外的阳光撒在书页上。指尖划过书页时,墨香里浮动着细碎的光斑——那是1940年代上海弄堂的梧桐影像,是作者童年时攥在手心的桂花糖。自传回忆录的语言,就像一帧帧会呼吸的老照片,在时光的显影液里慢慢舒展。
今天,别人称我为“陈作家”。我认为:回忆录主人公的性格、个人特质、思维特点、说话特点,包括口头禅是什么样,你的自传回忆录风格大概就是什么样(你一看,就知道是你自己;读者一看,就知道是你,不是别人)。简单来说,回忆录的语言风格就是要文如其人。千人千面,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回忆录文本折射主人公的世界,反映主人公的情感温度,并有鲜明的个人和时代特色。强行把别人的回忆录风格套在自己回忆录上,则是张冠李戴,不伦不类。
“我”的私语碎片折射大千世界。自传回忆录的语言首先是"私语性"的独白。不同于传记文学的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它固执地停留在"我"的瞳孔里,带着强烈的个人光谱。鲁迅在《朝花夕拾》里写长妈妈讲"长毛"故事时,故意用孩子的认知过滤信息:"她之所谓'长毛'者,不但洪秀全军,似乎连后来一切土匪强盗都包括在内,但除却革命党,因为那时还没有。"这种带着时代局限的孩童视角,让回忆自带毛茸茸的真实感。
这种私语性往往表现为碎片化的拼贴。林海音在《城南旧事》里写英子蹲在草地里听小偷讲故事,突然插入"太阳从大玻璃窗透进来,照到大白纸糊的墙上,照到三屉桌上,照到我的小床上来了"的环境描写。看似跳跃的笔触,恰是记忆的真实形态——那些刻骨铭心的瞬间,总是和当时的光线、气味、触感捆绑在一起,如同老胶片上的划痕,反而成为时光生动的注脚。
自传回忆录的语言是带着体温的。萨特在《文字生涯》里写童年读福楼拜的《一颗简单的心》,当读到费莉西泰的鹦鹉被制成标本后,"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书页上的字迹变成了一群白鹦鹉,在我头顶盘旋"。这种将抽象情感转化为具体感官体验的写法,让记忆具有了可触摸的质感。
语言的克制往往比放纵更有力量。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写二战爆发时,只是淡淡地说:"1939年9月的那一天,我站在伦敦的街头,看着人们抢购最后一份报纸,突然意识到,我们熟悉的那个世界,已经永远地消失了。"这种不动声色的白描,反而让时代的巨痛更加触目惊心。
自传回忆录的语言是时代的留声机。老舍在《正红旗下》写清末旗人的生活:"大姐姐的婆婆有个习惯,爱吃硬面饽饽,喝稠粥,而且一定要就着腌萝卜皮。这不是她生性俭朴,而是旗人的规矩,讲究'穷讲究'。"看似家长里短的描写,实则是整个时代的切片。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语言密码,就像1950年代的回忆录里常出现"干劲冲天""改天换地",80年代的口号“解放思想”“实现四个现代化”“时间就是金钱”,90年代的“下岗”“下海,停薪留职”,等等。
地域文化在语言中留下鲜明的胎记。沈从文在《湘行散记》里写湘西的吊脚楼:"河水那么清,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吊脚楼上的姑娘们一边洗衣服,一边唱着山歌,声音顺着河水飘出去,很远很远。"那种带着方言韵律的叙述,让读者仿佛能听见桨声欸乃。
口语化的叙述往往藏着大智慧。汪曾祺在《人间草木》里写昆明的雨季:"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鲜,香,很好吃。炒牛肝菌须多放蒜,否则容易使人晕倒。"这种近乎白描的口语,带着人间烟火气,却比华丽的辞藻更有感染力。
自传回忆录的语言风格,本质上是一个人如何与世界和解的密码——它既需要直面真相的勇气,也离不开诗意的凝视;既要在个人叙事里深耕,又要让时代的回声在字里行间流淌。当我们学会用这样的语言回望人生,每个平凡的日子,都将成为时光长河里闪烁的星星。或许,这就是自传回忆录动人的力量:让我们在别人的故事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也看见人类共同的命运。同样,我们的回忆录里,读者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样才会有共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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