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李翱写的《杨烈妇传》————跟古代名家学写自传回忆录（5）
传记文学研究院 | 唐代 李翱 | 2025-06-15开写传记导读：讲故事，也讲道理，夹叙夹议，抒怀明志，表达情感，是古人写传的常用方法。我们普通人的自传回忆录也可以这样写，选取自己过往人生中的某种重要经历、思想言行或爱好，然后解析自己的人生经历。
【作者简介】
李翱（772-841），字习之，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县）人。一说赵郡（今河北赵县）人。贞元十四年（798）进士，授校书郎。历任礼部郎中、庐州刺史、谏议大夫、中书舍人等职，官终检校工部尚书、山南东道节度使。他学文于韩愈。其文平正严谨，以意态取胜。苏洵说：“惟李翱之文，其味黯然而长，其光油然而幽。”得韩愈一体，自成风格。著有《论语笔解》、《李文公集》等。
【题解】
本篇选自《全唐文》卷六四O。它歌颂一位与叛乱劫掠的军阀势力进行英勇斗争的县令夫人。唐代后期，藩镇割据，给国家和人民带来极大的痛苦和灾难。李希烈就是藩镇叛乱头子之一。
建中四年底，他攻入汴州，四处抢掠。分兵数千，进抵项城。县令无计可施，不知所措，其妻杨氏，先是对丈夫晓以大义，坚其守志；继而动员胥吏百姓，鼓舞斗志；并亲自为守城吏民送水送饭，激励丈夫身先士卒，终于取得守城的胜利。在歌颂杨氏的同时，愤怒地抨击了那些只会逃跑的“守御之臣”。
【原文】
建中四年,李希烈盗陈州，分其兵数千人抵项城县。盖将掠其玉帛，俘累男女，以会于陈州。）陷汴州既又将（叛贼俘掠，兵临城下。）
县令李侃不知所为。其妻杨氏曰：“君，县令也。寇至当守；力不足，死焉，职也。君如逃，则谁守？”
侃曰：“兵与财皆无，将若何？”
杨氏曰：“如不守，县为贼所得矣。仓廪皆其积也，府库皆其财也，百姓皆其战士也，国家何有？夺贼之财而食其食，重赏以令死士，其必济。”
于是召胥吏百姓于庭。杨氏曰：“县令诚主也，虽然，岁满则罢去，非若吏人百姓也。吏人百姓，邑人也，坟墓存焉，宜相与致死以守其邑，忍失其身而为贼之人耶？”
众皆泣许之。乃徇曰：“以瓦石中贼者，与之千钱；以刀矢兵刃之物中贼者，与之万钱。”得数百人，侃率之以乘城。杨氏亲为之爨以食之，无长少，必周而均。
使侃与贼言曰：“项城父老义不为贼矣，皆悉力守死。得吾城，不足以威，不如亟去，徒失利，无益也。”
贼皆笑。有飞箭集于侃之手。侃伤而归。杨氏责之曰：
“君不在，则人谁肯固矣！与其死于城上不犹愈于家乎？”
侃遂忍之，复登陴。
项城，小邑也。无长戟劲弩、高城深沟之固，贼气吞焉。遂率具徒，将超城而下。有以弱弓射贼者，中其帅，坠马死。其帅者，希烈之婿也。贼失势，因相与散走。项城人无伤焉。（守城抗贼的斗争经过。）
刺史上侃之功，诏迁绛州太平县令。杨氏至此犹存。人之受气于天，其何不同也？妇人女子之德，奉父母舅姑尽恭顺、和于娣 姒、于卑幼有慈爱而不失其贞者，则贤矣。至于辨行陈、明攻守勇烈之道，此固公卿大臣之所难。厥自兵兴，朝廷注意宠旌，守御之臣，凭坚城深池之险、储蓄山积、货财自若、冠胃服甲负弓而驰者，不知几人？其勇不能战，其志不能守，其忠不能死，弃城而去，有矣，彼何人哉？若杨氏者，妇人也。孔子曰：“仁者必有勇。”杨氏当之矣。（通过对比，赞扬杨氏的贤明勇烈，无情抨击贪生怕死的“守御之臣”。）
李翱曰：“凡人之情，皆谓后来者不及于古之人。贤者自古亦稀，况独后代耶！及其有之，与古人不殊也。若高愍女杨烈妇者，虽古烈女其何加焉！予惧其行事湮灭不传，故皆叙之，将告于史官。”（通过古今对比，进一步对杨氏的仁勇予以高度评价，并交待写作目的。）
【译文】
建中四年，李希烈攻占汴州后，又要进犯陈州，分兵数千抵达项城。意欲抢劫财物，俘虏壮丁和妇女，而后在陈州会师。
县令李侃不知所措。他的妻子杨氏对他说：“你是县令，贼寇来了就该坚守城池；力量不足，死在这里，这是你的职守。你如果弃城而逃，那么让谁来守？”
李侃为难地说：“要兵没兵，要钱没钱，可怎么办？”
杨氏说：“如不坚守，县城就落入贼人之手了。粮仓里都是国家的储备粮，金库里都是国家的财物，老百姓都是国家的战士，要是一跑了之，国家还有什么？如果把叛贼的财物夺过来，让我们的人众以敌粮为食，重赏吏民使之成为不怕死的勇士，这样肯定会成功的！”
于是把衙门里的差吏和城中百姓召集到县府大院来。杨氏对大家讲：“县令诚然是一县之主，尽管如此，但是县令任期一满就会调走，不象差吏、百姓一样扎根故土。你们都是本地人，祖坟都在这里，你们应该团结一致誓死保卫家乡，谁能忍心失身丧节而成为叛贼的人呢？”
大家都被感动地哭了，纷纷表示誓死守城的决心。杨氏又各处巡行，宣布赏格：“用砖头石块击中叛贼的，赏钱一千；用刀箭兵刃击中叛贼的，赏钱一万。”有数百人奋勇当先，李侃率领他们登上城墙。杨氏亲自为他们烧茶送饭，不分老少，周全而平均地对待每位斗士。
杨氏又让李侃对城下的贼寇喊话：“我们项城的父老坚守节义，誓不为贼，大家都竭尽全力誓与城池共存亡。即使你们攻陷了我们小小的项城，们的威风，不如赶快撤走。如果要打，你们是徒然消耗军力而决不会捞到什么好处的。”
贼兵都轻蔑地哈哈大笑。这时一只飞箭落到李侃的手上。李侃受伤而归。杨氏对他严词责备：“你不在前线，那么人家谁还会固守呢！死在城上不比死在家里更好吗？”
李侃忍着创痛，重又登上城头女墙。
项城是个小县城，没有长戟劲弩等精良的武器，也没有高高的城墙和深深的护城河的险固，贼寇嚣张的气焰似乎一口能把它吞掉。叛军首领率领他的徒众，将要越城而下。正在这时一个守城百姓用一只小而无力的弓射向叛军，正好射中贼军首领，这家伙坠下马来一命呜呼。他正是李希烈的女婿。群贼无首，大势已去，顿时大乱，纷纷逃窜。而项城的差吏百姓却无一伤亡。
州刺史向皇帝表奏李，侃的守城功勋，皇帝诏令提升李侃任绛州太平县令。杨氏至今还健在。每个人的天赋是多么不相同啊！来，妇女的美德－母公婆能尽到恭敬孝顺、和丈夫的姬妾关系融洽、对奴婢下人和幼辈体恤慈爱、尤其是在任何情况下不失贞操的，就算是很贤良的了。至于精通战阵行列的部署、进攻和防御的勇武壮烈的兵家之道，这原本是公卿大臣也难做到的。
一般说自从战争爆发以来，朝廷特别关心荣宠和表彰那些封疆大臣。可是这些守御之臣，凭借着高城深沟的险固、米麦山积的粮仓，随意取用的金钱财物、戴铜盔披铁甲执弓弩而驰骋杀敌的，有几个呢？论其勇气，他们不能进攻；论其志节，他们不能守城？论其忠诚，他们不能为国献身。相反，弃城失地而逃跑的，却大有人在。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象杨氏，只不过是个妇女。孔子说：“仁者必有勇。”用这句话来赞扬杨氏，她是当之无愧的。
李翱说：都认为后来的人跟不上古人。其实贤人自古以来就不多，哪里仅仅是后代少啊！后世有了贤人，和古代的贤人也并无差别。就以可敬可爱的杨烈妇来说吧，即使是古代著名烈女又能比她强多少！我怕她的英雄事迹湮没无闻，所以都记下来，将要奉告给史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