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选自《樊川文集》卷六。它通过窦桂娘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反映了晚唐藩镇割据，气焰嚣张的社会现实。杜牧强烈反对藩镇割据、国家分裂，主张加强统一、健全法制，并在《罪言》一文中，提出比较完整的解决藩镇割据问题的方针和策略。

这篇小传在歌颂桂娘明大义、知逆顺，忍辱负重，智斗叛贼的同时，以其鲜明的爱憎抨击了割据分裂的军阀及其身为朝廷命官却与叛贼狼狈为奸的无耻之徒。

这篇传记分记事、议论、补证三个部分。先叙后议，叙议结合。叙事为议论奠定了基础，使议论有据而不失空泛；议论使记事升华，深化了主题思想。结尾的补证，初看似为蛇足，实则是文章不可少的有机部分。补叙王淇和窦良的中表兄弟关系，不仅为了证实桂娘的经历确有其事，而且在更广阔的社会画面上，展现了晚唐藩镇割据，国家四分五裂的动乱的时局。


【原文】

小字桂娘。父良，建中初汴州户曹掾。桂娘美颜色，读书甚有文。李希烈破汴州，使甲士至良门，取桂娘以去。将出门，顾其父曰：“慎无戚,必能灭贼，使大人取富贵于天子。”桂娘既以才色在希烈侧,复能巧曲取信，凡希烈之密,虽妻子不知者，悉皆得闻。希烈归蔡州，桂娘谓希烈曰：“忠而勇，一军莫如陈先奇。其妻窦氏，先奇宠且信之，愿得相往来，以姊妹叙齿，因徐说之，使坚先奇之心。”

希烈然之，桂娘因以姊事先奇妻。尝间曰：“为贼凶残不道，迟晚必败，姊宜早图遗种之地。”先奇妻然之。（记叙桂娘被抢成妾，以才色机智取宠取信并巧妙地离间贼党的经过。）

兴元元年四月，希烈暴死,其子不发丧，欲尽诛老将校，以卑少者代之。计未决,有献含桃者，桂娘白希烈子，请分遗先奇妻，且以示无事于外。因为蜡帛书，曰：“前日已死，殡在后堂，欲诛大臣，须自为计。”以朱染帛丸，如含桃。先奇发丸见之，言于薛育，烈称疾，杂发,尽夜不绝，此乃有谋未定，示暇於外，事不疑矣。”明日，先奇、薛育各以所部操于牙门,请见希烈，希烈子迫出拜曰：“愿去伪号，一如李纳。”先奇育曰：“两日希但怪乐曲曰：“尔父勃逆,天子有命。”因斩希烈及妻子，函七首以献，暴其尸于市。后两月，吴少诚杀先奇，知桂娘谋，因亦杀之。（记叙桂娘设谋，使贼党火并从而杀身成仁的事迹。）

请试论之：希烈负桂娘者，但劫之耳。希烈僭而桂娘妃，复宠信之，于女子心，始终希烈可也。此诚知所去所就，逆顺轻重之理明也。能得希烈，权也：姊先奇妻,智也；终能灭贼，不顾其私，烈也。六尺男子，有禄位者,当希烈叛，与之上下者众矣，岂才力不足邪？盖义理苟至,虽一女子可以有成。（通过分析对比，热情赞美评价桂娘的聪明才智、和重义轻生的品德。）

大和元年，予客游涔阳，滋县，摄令王淇为某言桂娘事。淇年十一岁能念《五经》，举童子及第。时年七十五，尚可日记千言。当建中乱，希烈与李纳、田悦、朱泚、朱滔等僭诏书檄,争战胜败，地名人名，悉能说之，听说如一日前。言窦良出于王氏，实淇之堂姑子也。（补记王淇的博闻强记以及与窦良的关系，证明桂娘事迹的真实可靠性。）


【译文】

烈女姓窦，乳名桂娘。她父亲窦良，建中初年任汴州户曹掾。桂娘长得漂亮，读书识理很有文彩。李希烈攻陷汴州，命令兵士来到窦良家，把桂娘抢去。快出门时，桂娘回过头来小声劝慰父亲：“多保重，莫悲伤，我一定能消灭这个强盗，使您从皇上那里得到富贵。”后来桂娘终于以她的姿色和才能取宠于李希烈，又以她的机敏婉转取得李希烈的信任，所有李希烈的机密，即使是他的妻子和儿子都不知道的，桂娘全都能听到。李希烈从汴州败归蔡州，桂娘对他假装关心地说：“论忠诚而勇敢，全军谁也比不上陈先奇。他妻子也姓窦，陈先奇宠爱她，信任她，我希望允许我和他来往，按照年龄的大小和她攀个姐妹，从而慢慢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使她影响陈先奇，使陈先奇更加坚定对你的忠诚。李希烈表示同意，于是桂娘象对待姐姐那样对待陈先奇的妻子。桂娘曾离间地对她说：“他们叛变作乱，凶残无道，迟早一定失败，姐姐也该早有个别结良缘的思想准备。”

兴元元年四月，李希烈突然死了，他儿子不发丧出殡，预谋把那些“父党”老将全除掉，以少壮派军官取而代之。阴谋尚未最后确定，这时恰巧有人来进献樱桃，桂娘对李希烈的儿子说，请分一些樱桃赠送陈先奇的妻子，这样也可对外表示咱们家里平安无事。桂娘乘机用蜡丸藏了一张写在帛上的字条，字条上写道：“前天已经死了，棺材停在后堂，阴谋诛杀大臣，必须早想对策。”用朱砂染了蜡丸活象颗真樱桃。陈先奇吃樱桃时发现了帛丸，把这事儿告诉了薛育，薛育说：“两天来说希烈病了，只纳闷他家里吹拉弹唱，奏乐声昼夜不断，这是有阴谋还未拿定主意，以热闹的吹奏表示无事来迷惑外界，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第二天陈先奇、薛育各自率领他们的部属来到营门狂呼乱喊，要求面见李希烈，李希烈的儿子被迫出来向军士们施礼说：“情愿去掉僭伪的国号就象李纳那样。”陈先奇说：“你老子背叛朝廷大逆不道，皇上有命令让我等征讨。”于是斩杀李希烈和他的妻子儿女，把七颗人头装入匣子送到京城献给朝廷，把他们的尸体置于闹市以示众。两月后，吴少诚又杀了陈先奇，知道使贼党互相残杀的阴谋是桂娘搞的鬼，因而把桂娘也杀了。

请让我试加分析：李希烈对不起桂娘的地方，只不过逼抢成婚而已。希烈僭用帝号自称为王，桂娘就是贵妃，而且宠爱她信任她，这对于一般好希求荣华富贵的心愿来说，做一辈子希烈的妃子也该满足了。桂娘之所以如此，实在是她懂得何去何从、什么是逆什么是顺、什么是重什么是轻的道理不是很明显了吗！能取得李希烈的宠信，这是她的权谋；以陈先奇的妻子为姐，这是她的机智；终于消灭这些国家的叛逆，不顾个人的生死得失，这是她的贞烈。而那些六尺男子汉，吃着国家俸的朝廷命官们，当希烈背叛朝廷僭伪称帝之时，和他明来暗往的多了，他们不能起而诛讨叛逆难道是才能和力量不足吗？假如深明大义坚持至理，即使是一个弱女子也是可以成就大事业的。

大和元年，我客游涔阳，路经荆州松滋县，代理县令王淇给我讲了桂娘的故事。王淇十一岁就会念《五经》，应童子科考试及第。这时已经七十五岁的高龄了，还能每天背诵上千字的文章。当建中年间军阀相继叛乱，李希烈、李纳、田悦、朱泚、朱滔等僭伪称王，下诏令、传檄文，互相争斗彼胜此败的史事以及地名、人名等等，都能说得上来。听他说古，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他说窦良是王氏母亲所生，实际上是王淇堂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