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李商隐(813-858),字义山,号玉谿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幼年丧父,家境贫寒。早年得到令狐楚的赏识和提携,中进士后又做了王茂元的女婿,而令狐楚与王茂元却分别隶属于牛僧孺、李德裕两个敌对的政治集团。李商隐忠于对妻子的爱情,同时又割不断令狐氏的知遇之恩,身不由己地处在牛李党争的夹缝里,在政治上屡遭诋毁、排陷和打击,始终没有施展政治抱负的机会,一生辗转于幕僚生活,终因贫病交加,心情抑郁,年仅46岁便离开了人世。
在我国文学史上,李商隐擅长律诗、绝句,文彩缛丽、构思绵密、情致婉曲,开拓了唐诗新的意境。用典太多,朦胧隐晦,是他的诗的缺点。他的散文也别具一格,善于抒情,尤擅骈文。自编《樊南文集》甲乙编各二十卷,已散佚。后人辑有《樊南文集》和《樊南文集补编》。
【题解】
李贺(790-816),字长吉,福昌(今河南宜阳)人。他是唐高祖李渊叔父郑王的后代,他出生时,家道早已衰落。其父名晋
肃,“晋”与“进”同音,一些人便以避父讳的理由阻止他考进士,使得他功名无望,结果做了几年管理祭祀礼仪的“奉礼郎”便辞官回家了。韩愈曾写《讳辩》一文为李贺鸣不平,他说:“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李贺是李商隐的前辈诗人,不幸的遭遇和相似的命运,使商隐在心灵上对他产生了共鸣。他为李贺作传,不仅表达他对前辈青年诗人非凡才华的赏识和早逝的惋惜,而且也寄寓着自己的不平和悲愤。
本文中间两段记事:一记骑驴觅诗,一记死时奇闻。先以写实的手法刻画李贺诗思清苦的生活,说明他既有很高的艺术造诣又有忠于艺术的勤奋态度;继以奇幻瑰丽的浪漫色彩描绘看似可喜实则可悲的命运,借用神幻迷离的故事痛惜诗人在世时的不被知遇。结尾 则以抒情的笔触掀起胸中悲愤的洪涛,连用六个排比反诘句,宣泄对诗人才高命促的哀悼和自己对现实的怨恨。
【原文】
京兆杜牧为《李长吉集序》,状长吉之奇甚尽,世传之。长吉姐嫁王氏者,语长吉之事尤备。(说明《小传》是《杜序》的续写,并交代材料的来源。)
长吉细瘦,通眉,长指爪。能苦吟疾书,先为昌黎韩愈所知。所与游者,王参元、杨敬之、权璩、崔植辈为密。每旦日出与诸公游,未尝得题然后为诗,如他人思量牵合以及程限为意。恒从小奚奴,骑疲驴,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见所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始已耳!”上灯与食。长吉从婢取所书,研墨叠纸足成之,投他囊中。非醉及吊丧日,率如此。过亦不复省,王、杨辈时复来探取写去。长吉往往独骑往还京洛,所至或时有著,随弃之,故沈子明家所余,四卷而已。(记叙李贺的像貌、交游、艺术见解与写作活动等。)
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虯,持一板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者,云:“当召长吉。”长吉了不能读。欻下榻叩头,言:“阿老且病,贺不愿去。”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长吉独泣,边人尽见之。少之,长吉气绝。
长所居宿中,勃勃有烟气,闻行车嘒管之声。太夫人急止人哭,待之,如炊五斗黍许时,长吉竞死。王氏姐非能造作谓长吉者,实所见如此。(记李贺临终时的情景。)
呜呼!天苍苍而高也,上果有帝邪?帝果有苑囿宫室观阁之玩耶?苟信然,则天之高邈,帝之尊严,亦宜有人物文采愈此世者,何独眷眷于长吉而使之不寿邪噫!又岂世所谓才而奇者,不独地上少,即天上亦不多邪?长吉生二十七年,位不过奉礼太常?当时人忌,亦多排摈毁斥之,又岂才而奇者,帝独重之,而人反不重邪?又岂人见会胜帝邪?
(抒发对诗人才高命促的哀悼,宣泄诗人不被重用的悲愤。)
【译文】
京兆府杜牧作的《李长吉集序》,形容长吉诗歌风格的奇特很详尽,上流传很广。他的嫁给王家的那个姐姐,讲起长吉的事迹来尤其详尽。长吉身材细瘦,两眉相连,手指细长。构思时反复推敲,写诗时快笔如飞,很早就被昌黎韩愈所赏识。他交游的人王参元、杨敬之、权璩和崔植等同他关系密切。每天清晨外出和朋友们交游,从来不曾依照人家出的题目做诗,象一般人那样按照别人的命题凑合成篇以及把体裁、韵律等形式上的限制放在心上。常常由小书僮跟随,骑一头小驴子,背一条破旧锦袋出游,赶上诗思来潮偶有心得,就写下来装入袋中。到傍晚归来,他母亲就让婢女接过锦袋把他作的诗拿出来,如果看到诗写的很多,就心痛地说:“这孩子要把心呕出来才肯罢休啊!”母亲边责怪边点灯,给他吃晚饭。饭后,长吉从婢女手中要过他的诗稿来,研墨叠纸整理成篇,把完稿放入另一个锦袋中。只要不是酪酊大醉或是吊丧的日子,大都如此。事后也不再察看检查。朋友王参元、杨敬之等人常常来探寻他的新作,或取走原稿或抄写而去。长吉往往独自骑驴往来于长安洛阳之间,所到之处有时写些诗篇,便随手丢弃了,所以他的朋友沈子明家保存他的诗篇仅有四卷了。
长吉临终时,忽然在白天看见一个穿一身红的人,驾着赤龙拉的车子,手举一块书板,那上面的字迹好象远古的篆文又好象传说中禹王碑的字体,写着“当召长吉”四个字,长吉全不认识。长吉迅速下床叩头说:“阿奶年老多病,我不愿去。”红衣人大笑道:“上帝新建成一座白玉楼,立刻请你去写一篇白玉楼记。天上还算快乐,不苦的。”长吉独自哭泣,身边的人都亲眼看到的。过了一会,长吉气息断绝。他平时居住的地方,只见香烟缭绕,听得车声辘辘,管乐齐鸣。太夫人急忙制止众人痛哭,待有煮熟五斗小米的工夫,长吉终于死了。王氏姐姐决不能虚构长吉死时的情景,实在是亲眼所见如此的。
哎!青冥而高远的天啊,天上果真有个上帝吗?上帝果真也有园林、宫殿和楼阁等玩赏之所吗?假如这是真的,那么高远的苍天,尊严的上帝,也应该有胜过人间的杰出的人物和辞采华美的文章了吧,上帝为什么偏偏念念不忘李贺而使他短命呢?呃!又莫非人世间所说的有奇特才能的人,不仅仅地上少有,即使是天上也不多吗?长吉活了二十七岁,论地位不过是太常寺小小的奉礼郎,却受人妒忌,甚至有不少人排挤诋毁他,又难道是才高而奇特的人,上帝独独器重他,而人世反不重用吗?又难道世人的见解会胜过上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