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醉吟先生传》赏析——向古人学写传记(2)

 传记文学研究院     |      开写传记陈老师    |      202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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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醉吟先生传》赏析

【作者简介】白居易(772-846),字乐天,晚号香山居士,又号醉吟先生,原籍太原,后迁下邽(今陕西省渭南县东北)。贞元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当过左拾遗和赞善大夫,因上表要求严缉刺死宰相武元衡的凶手,得罪执政者,贬为江州司马。后任杭州刺史、苏州刺史等职,官至刑部尚书。在文学上积极倡导新乐府运动,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强调继承《诗经》的现实主义传统和杜甫的创作精神,反对“嘲风雪、弄花草”别无寄托的无病呻吟。对自己的文学主张,身体力行,在《秦中吟》和《新乐府》中有大量反映民间疾苦、揭露政治黑暗的作品。晚年意志消沉,不问政治,诗酒自纵,苟全性命。著有《白氏长庆集》。

【题解】本文选自《白氏长庆集》,这是白居易于开成二年(837)写的一篇自传性散文,记叙他“退居洛下”十年间的生活情景。白居易遭受贬谪后,意志逐渐消沉,晚年尤甚,诗酒自纵,怡悦情性。看似超脱,实则反映了他内心深刻的矛盾和痛苦。他的“醉吟”生活是毫不足取的,一遇挫折便心灰意冷,逃避现实,苟全性命,这种懦夫的脆弱,也是封建时代很多文人的通病,这是应该批判的。但是这篇文章的艺术性确实是很高的,传主风神萧洒的形象栩栩如生,语言平易、自然,甚至“漫不经心”,如行云流水,朗月清风。

【原文】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乡里、官爵,忽忽不知吾为谁也。宦游三十载,将老,退居洛下。所居有池五六亩,竹数千竿,乔木数十株;台榭舟桥,具体而微先生安焉家虽贫,不至寒馁;年虽老,未及昏耄。性嗜酒、耽琴、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多与之游。(总括地写“退居洛下”的生活-环境、心境爱好交游。)

游之外,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与嵩山僧如满为空门友,平泉客韦楚为山水友,彭城刘梦得为诗友,安定皇甫朗之为酒友。每一相见,欣然忘归。洛城内外六七十里间,凡观寺、邱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鸣琴者,靡不过;有图书、歌舞者,靡不观。自居守洛川,洎布衣家以宴游召者,亦时时往。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过,必为之先拂酒罍,次开诗箧;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宫声,弄《秋思》一遍。若兴发,命家僮调法部丝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若欢甚,又命小妓歌《杨柳枝》新词十数章。放情自娱,酩酊而后已。往往乘兴履及邻,杖于乡,骑游都邑,肩舁适野。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谢诗2数卷;舁竿左右悬双酒壶。寻水望山,率情而去;抱琴引酌,兴尽而归。如此者凡十年。其间赋诗约千余首,岁酿酒数百斛。而十年前、后赋酿者不与焉。(具体记叙“退居洛下”的生活情景。)

妻孥弟侄虑其过也,或讥之,不应;至于再三,乃日: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设不幸吾好利而货殖焉,以至于多藏润屋,贾祸危身,奈吾何?设不幸吾好博弈,一掷数万,倾“凡人之性,鲜财破产,以至于妻子冻馁,奈我何?设不幸吾好药,损衣削食,炼铅烧汞,以至于无所成有所误,奈吾何?吾幸不好彼,而自适于杯觞讽咏之间,放则放矣1,庸何伤乎?不犹愈于好彼三者乎?此刘伯伦所以闻妇言而不听,王无功所以游醉乡而不还也。”遂率子弟,入酒房,环酿瓮,箕踞仰面长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间,才与行不逮于古人远矣;而富于黔娄,寿于颜渊,饱于伯夷,乐于荣启期,健于卫叔宝,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我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咏怀诗》云:抱琴荣启乐,纵酒刘伶达。放眼看青山,任头生白发。不知天地内,更得几年活?从此到终身,尽为闲日月。吟罢自哂,揭瓮发醅,又饮数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由是得以梦身世,云富贵,幕席天地,瞬息百年。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将至。古所谓“得全于酒者”,故自号为醉吟先生。(为自已嗜酒吟诗的生活进行辩解,抒发自己抑郁失意的心情。)

于时开成二年。先生之齿,六十有七。须尽白,发半秃,齿双缺。而觞咏之兴犹未衰。顾谓妻子云:适矣;今之后,吾不自知其兴何如!(结尾点明写作时间。重申以“觞咏之兴”把握现在之志。”)

【译文】醉吟先生,忘记了他的姓名、籍贯和官秩爵位,恍恍惚惚地不知自己是谁。在外做官三十年,将要老了,退居洛阳。自己的庭院里有五六亩大小的池塘,有几千竿的翠竹,有几十株松柏之类的高大树木;亭台、楼榭,扁舟、小桥,园林之形已经具备,但是规模很小。先生安居其中。家里虽然贫穷,却还不至于挨饿受冻;年纪虽然已老了,却尚未昏愦糊涂。生来嗜好饮酒,酷爱弹琴,沉溺诗赋,所有那些酒徒、琴侣、诗客大都和他常来常往。

交游之外,潜心于佛经的研究,兼学佛教小乘、中乘、大乘各个教派的学说。和嵩山和尚如满为佛门朋友;和平泉韦楚为山水朋友;和彭诚刘梦得是诗友;和安定皇甫朗之是酒友。和朋友每一相会,便欣然忘归。洛阳城内城外方圆六七十里,所有道观、佛寺、荒丘、野舍,只要有清泉、怪石、奇花、翠竹的地方,无不去游览;凡是有美酒、鸣琴的人家无不前去拜访;有图书、歌舞的人家无不去观赏。自从闲居洛阳以来,从普通百姓之家以宴游相邀的也常常前往赴会。每当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热闹的朋友来访,必定先开酒尊,继开诗箱,开怀畅饮,酣然而醉,于是先生手抚古琴,以宫声为主调,弹一曲《秋思》;假如兴致甚浓,就让家僮把法曲的铙、钹、钟、磬、幢箫、琵琶等乐器准备好。再合奏一曲《霓裳羽衣》;如果特别高兴,就让小歌妓们再演唱十几首先,生新创作的《杨柳枝》。放纵情怀自寻欢乐,直至酩酊大醉而后罢休。更常常乘着兴会,漫步邻里,策杖城郊,或骑马游于城内,或坐轿前往野外。轿内放一琴一枕,陶诗、谢诗各数卷;轿竿左右挂一对酒壶;寻访流水,眺望高山;任情所之,率然而往。怀抱琵琶,手擎酒杯,兴尽意阑,方返归途。如此生活整整十年。在此期间写诗约千余首,每年酿酒约数百斛,而十年前以及十年后所写诗所酿酒不算在内。

妻子、兄弟、子侄们担心我这样太过分了,有时讥讽我,我不理会;他们再三唠叨,我才说话:“每个人的天性,少有人能够执中,必定有所偏好。我不是能够执中的人。假如我不幸贪财好利而去经商,因此达到积金累玉,光耀门楣,招灾惹祸危及其身,你们拿我怎么办?假如我不幸喜好赌博,一注扔上几万,弄得倾家荡产,因此而使妻儿老小忍饥受冻,你们拿我怎么办?又假设我不幸好服丹药,衣薄食减,每日炼丹,想羽化升天,因而结果无所成反有所误,又把我怎样?我幸而不喜欢那些,而是自我陶醉于诗酒之间,疏放是疏放,难道这有什么妨碍吗?不仍然比爱好那三种要好得多么?这就是刘伶之所以醉酒而不听妻子的劝说,王绩之所以沉迷醉乡而不知返的原因。”于是带领子弟们进入酿酒房,围着酒缸,他就着脚八叉地坐在地上,仰面长吁慨然而叹:“我生长在天地之问,才能和品行与古人相比差得太远了,可是,我比安贫守贱的黔娄富有,比德高命短的颜回长寿,比饿死首阳山的伯夷温饱,比荣启期快乐,比卫叔宝健康。大幸运了,太幸运了!我还希求什么呢?如果放弃我所爱好的,用什么给我送老?”,

于是自吟《咏怀诗》(从略)。吟罢自我讥笑,掀开瓮盖,淘出酒来,又饮数杯,昏昏沉沉地大醉。不一会又醒了,醒了又吟诗,吟罢又饮酒,饮酒又大醉,醉酒哗诗相反复,如同循环一样。因此得以梦想身世,云游富贵之乡,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在缥缈的幻想中,转眼就是百年。快快乐乐地、昏昏沉沉地,不知不觉地就要老了。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沉溺在酒中能得以保全。”所以自号为“醉吟先生。”

这时为开成二年。先生年龄六十又七。胡须全白,头发半秃,上下齿全脱落了。然而饮酒赋诗的豪兴仍然健旺不衰。先生对着妻子儿女们说:“在此以前,我是愉快的;从今以后,我不知道我的兴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