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为闯关东家族回忆录《峰顶之岩——王岫岩回忆录》)
1952年银行开始实行轮休制度,一年有十几天公休假期,我得以在工作二年多后回家。
木兰县东兴镇西北河村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土改后,五爷搬到了西北河村。二姑带我到哈尔滨之后的某个时间,母亲带着几个孩子,也搬到了西北河村。那里还有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还是在我们家管地的我记不清了。
“1953年冬天,春节吧,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从1947年二姑把我接到哈尔滨开始,我第一次回家看望母亲、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此时,大弟弟王惠民14岁,二弟王兆林11岁,三弟王化民9岁,没见过面妹妹王秀萍5岁。”
我回家要从牡丹江坐近300公里的火车到哈尔滨,从哈尔滨坐100多公里的汽车到木兰县东兴镇,下车后步行,东兴镇到西北河村还有十多里地。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地上的积雪淹没了膝盖,白雪皑皑,我来到了一个新世界。满天飞雪中,我成了童话故事中移动的小雪人,可等待我的并不是美好的童话故事。
我背了好多吃的东西,“五爷爱吃面包,我在哈尔滨给他买了一个大列巴(苏联面包),还有其他吃的。”
“我个子不高,走起来真吃力,到村口我实在走不动了,就把一大包东西放在一颗大树下。通过打听,找到了自己的家。我让弟弟他们去拿东西,还好没丢,那地方根本没人。”
回到家,我问我妈:“你跟我爸有通信吗?”
我以为我爸还在长春工作。
“你爸不在了。”
……
听到父亲早已不在人世,我心里一阵冰凉,如同外面“呼、呼、呼”的漫天风雪,刚见面的喜悦,瞬间凝固,一家人都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孤儿寡母的一家人,都指望我呢。不是有长子为父的话嘛,大弟还小,其实我也小,才19岁,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因为我有工资,有固定工作,人民银行职工,国家干部身份。
还是我妈打破了沉默,夸我说:“多亏你寄回来的20元钱买棺材,要不然,你爸只能用芦席裹了埋了。”
在我的记忆中,我妈很少夸过我。
“改天带点吃的,我去给我爸上坟。”
我妈急了,“不能去,去上坟犯错误。”
……
父亲的荒冢被大雪包裹,一定凄凉吧!
大雪掩盖了一切,也掩埋了一切。父亲长眠冰冷的地下,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只是,你想我吗?我还等着你给我纠正错别字呢,还等你一起骑自行车呢,我骑自行车,让你跟在后面跑……
西北河村成为镶嵌在我生命里的罗盘。
瑞雪照丰年,给我们家带来好运气吧。
我上班后开始攒钱,给我妈邮回去的20元钱,能顶现在2000元。我参加工作的二三年,除了自己基本的生活费外,工资都攒起来寄给了母亲,在那物质短缺的年代,母亲一个人养活四个孩子太苦了。
……
最后一次见到我爸还是在1946年,那时我才12岁。
“我爸被枪毙后,我妈慌忙把父亲的照片,在长春时写给家里的书信、我爸的书都偷偷烧掉了,担心被搜出来罪加一等,连累几个年幼的孩子。”
“我爸没有留下一张照片。”
我真正长大了,我似乎明白了我名字王岫岩的含义。有人说名字是一个咒语,会左右人的一生。我的名字似乎有一种魔力,成了我的宿命,也成了我的护身符。
“我的名字是父亲,或是爷爷,给在兵荒马乱的人世间开始走路的女儿或孙女的真正指引。”做人要做峰顶之岩,不怕风吹雨打,站高望远,坚韧挺立……
多年后,我突然想到:我在哈尔滨上学的两年间,每次路过哈尔滨火车站的时候,站前广场上都是黑压压一大片人,不是戴手铐就是被反绑着,我爸有一天也出现在这样的场景里,被反绑着,或戴着手铐……在1951年2月我考上东北银行离开哈尔滨到牡丹江之后,更确切地说是在1951年4月开始镇压反革命分子之后的9月初,我爸作为反革命分子被逮捕,从长春通过火车被押解到哈尔滨火车站广场,然后转运至木兰县法院快速宣判,仅仅几天时间 ……
“哎,我爸,我爸……
“我爸的悲剧不是个例。”
(待续)